第4章 ~“荒唐,殿下置气也要有个分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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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就是一句玩笑的事。莫说侍郎之子,便是尚书之子首辅之子,只要死因与宜春坊无干,她便能让此事掀不起半点浪花。

    只不过她不跋扈许多年,一时忘了这条捷径。

    “放心,有我在,耽搁不了乐坊的生意。”

    话音方落,坊门外隐隐传来人声:“大理寺的人来了!”

    乍听到“大理寺”,宣明珠刹那间耳熟得没回过神,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待眸影低垂,与那走进乐坊的深绯公服男子视线相对。

    宣明珠蛾眉轻动。

    内心意外的平静无波。

    ——她曾听宫里积古的老人描述过一种感觉。

    一件自己十分熟悉的事,乍从别人口中听见,会觉得分外陌生;一个分明认得的字,盯着看久了,蓦然变得不认识;一张日日相见的脸,也会在某一刻,变得乍然生疏如陌路。

    这便是灯下黑、笼中火、局内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跳脱不出无形的藩篱。

    直等到灯灭火熄,跳出局外,才知一片身心原还可以这样轻松。

    *

    梅鹤庭一进门,目光便被二楼『露』台的靓『色』吸引去。

    雪肌玉容的女子,发簪凤珠钗,身着朱罗裙,居高睥睨,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洒淡而靡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迥然不同在家时的淡雅妆扮。

    他唇角克制地抿起,定神收回目光,将袖管一折折向上卷起,取出雪白的方帕垫在手上。

    撩袍,屈身,亲自检查倒地之人。

    满室静寂中,但听得一道清沉音调:“男子年三十余,俯卧阖目,无气息脉搏。有髻,无冠,囟门、百会、双额、双眉无异常。舌紧抵上颚,双手僵蜷。身体不见外伤致命伤。”

    他令随行衙役一一记录,更进一步的尸体检复便交由仵作带回大理寺做。

    站起身来,男子漫漠垂着眼皮,用帕子细细揩拭每一根指头,自手指的根部至指梢,一丝不苟。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比之处理寻常公务的平和,命案当前,周身溢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冷肃气。

    身后的秩属都了解梅大人的办案习惯,少卿不开口,谁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梅鹤庭擦完,倏尔松开手。被团弄褶皱的丝帕便如一片雪瓣,自半空飘转而落,不偏不倚,盖在了死者头上。

    他低声吩咐佥事几句,自己朝着二楼方向,登上铺有红纱的楼梯。

    站定在宣明珠面前。

    清冷的声音与这脂粉之地格格不入,“命案关天的事,岂可儿戏。”

    宣明珠淡淡看着他。

    梅鹤庭那双漆黑的瞳里仿佛淬着冰,加重语气道:“殿下想见臣,就非得如此做吗,臣再有几个时辰便回府了,殿下都等不及?可知妨碍司法,被御史台得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杨珂芝这下听懂了,匪夷所思,这位驸马爷相貌生得是真好,就是这脑子,豆腐渣掺了水不成?

    宣明珠强忍住才没『露』出讽『色』,“我追随你而来?若我没糊涂,我是先你……”

    说到一半她忽然明白了,是坊外那辆公主仪制的厌翟车。

    舆车的行速比寻常马车快,她平日又不会来这种消遣场所,所以,他见了她自然以为,是她在家中思念他心切,一听说坊市有案件发生,思忖大理寺会来人调查,便心急火燎地提前来此守株待兔。

    说不得冤枉,因她从前确实干过类似之事。

    那是新婚头一年,她想为梅鹤庭过一个特别的生辰,便甜蜜地换上头一天他夸好看的金丝满绣流仙裙,去翰林院外悄悄等候。

    原本想给小夫君一个惊喜。

    结果也像今日这般,挨了他一顿数落。

    往事回首不堪,哪怕已没了当初的执念,宣明珠仍觉心里头隐隐作痛。

    她也曾从滚热的胸腔子里,捧出过真心给他。

    她也有如水晶琉璃一样,纯粹向往过、由衷欢喜过的韶华岁月。

    楼上楼下两方寂静,宣明珠访友的好心情被他一扫而空,低敛轻轻颤抖的睫。

    “让开。”

    梅鹤庭不愿她下次再犯相同的错误,拉住宣明珠的手腕,“殿下听言。殿下承胤贵重,自与寻常闺淑不同,一言一行皆为宗女之表率,不可从心所欲,逾矩乖张。”

    杨珂芝忽然没好气道:“青笠!”

    管他是不是这起命案的主理人,她这爆脾气真捺不住了!了不得,纵使晋明帝和先帝当世时,都舍不得说昭乐一句重话,他倒反了天罡,堂堂的长公主,教训张口就来呀?

    杨珂芝咬着牙根儿,“青笠,一个时辰前冰镇的酥酪此时刚好,还不端给殿下,用上一碗压压惊再走?长公主远道来访,你可仔细待人的礼数,别忘了醋打哪儿酸,盐打哪儿咸,鼻子上头俩窟窿通透些,连这么点眼力价儿都没有吗!”

    梅鹤庭微怔。

    青笠反应也快,顺势接口:“是。多承长公主殿下惦记我们坊主,今日特意来访,不成想闹出这种事,将殿下吓得六神无主,当真是敝坊的疏失。”

    梅鹤庭脑中有一瞬空白。

    一个时辰前,访友。

    ——她不是为他而来的。

    再看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确实像被吓坏的模样。

    自己方才,对她说了什么?

    “臣……”

    宣明珠轻巧地抽出手,瞥了眼腕上那一圈红痕,神『色』雍容地走过男人身侧。

    避过他下意识伸出的手,长裙曳地,拾阶下楼。

    “梅少卿如此草率推演,本宫不得不怀疑大理寺主理刑狱的能力。”

    正欲跟上去的梅鹤庭怀疑自己听错了,双脚定在原地。

    宣明珠一步步走到围屏边,尸体已被两个衙役担上苫架抬去,她毫不避讳地站在那张波斯毯上,声音清凛:

    “限大理寺三日之内结案,崔锦衣亲自将案宗递到长公主府,滞一日,谪徽州。”

    崔锦衣是大理寺卿的名字,徽州是崔锦衣的家乡。整个堂厅,比方才的死寂还寂。

    那些因乐坊死人而惊恐万状的女孩子,忽见识到不怒而威的长公主殿下,言语间又偏向乐坊,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觉长公主殿下浑身上下都熠熠然闪着光辉,令人崇敬不已。

    只苦了大理寺的一众官役,个个屏息。

    评事李乾的寒『毛』都竖起了,往常这位殿下对着梅驸马要星星不给月亮,再和气也没有的,想不到今日竟当众驳了驸马颜面。

    他『舔』『舔』干涩的唇,试探开口:

    “启禀殿下,梅大人近水楼台,不如让他将案子进展……”

    “荒唐。”梅鹤庭回过神撩袍下楼,快步走向宣明珠,冷声道:“殿下置气也要有个分寸,内阃『妇』人不得干预有司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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