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见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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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老先生容我想想。”人的成长好像往往都是一瞬间的感悟,从出京到现在短短不过一年时间,陈无双积压在心里的话比先前十年都要多,平日里看似口无遮拦的他,其实比性子稍显木讷的沈辞云更不善于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沈辞云是不会说,而他是不肯说。

    端着酒碗的老汉身上有一种不好言说的气质,给大寒的感觉像是一头垂垂老去而离群的狼,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不外如是,可能是常年做木工活的缘故,他的手很稳,端着酒碗纹丝不动,碗里的酒也纹丝不动。

    “我出京之前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要不是谷雨尽心尽力护持左右,恐怕没等走出中州就被人杀了三五个来回。那时候啊,我就在想,过了十年花钱如流水的舒心日子,骂过皇亲揍过国戚,满京都连几个皇子殿下都算上,没几个一合之敌,这种日子过久了也腻味。”

    再开口时,陈无双的声音压得很低,平淡里竟有种饱经沧桑看淡生死的苍老感,立春下意识停下筷子偏头去看他,却正好跟对面的驼背老汉视线交错,公子爷这是真转了性了?

    “后来从楚州康乐侯的官卖,我就开始留心朝堂和江湖上的动静,南有凶兽北有妖族,大周要真是气数尽了,说透了首当其冲的还是司天监陈家,不留心不行啊。再后来剑山采剑、洞庭杀蟒,也算逐渐在江湖上搏了个声名鹊

    起,嘿,我以前跟师父问身世,那不靠谱的老头就搪塞我,说知道的越多烦恼也就越多,那时候我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陈无双自顾自喝了口酒,摇头自嘲道:“瞧我这不着调的性子,说着说着就偏了。老先生,百花山庄不只我一个人还活在世上,我叔公花扶疏中了任平生那王八蛋的诡计,自困南疆十万大山二十五年,还有我···姑姑花紫嫣,拜师当世三大神医之首南海段百草,于海外行踪不定。得知这些事情以后,我师父说回不回京都接任观星楼主都由我,天下人都欠花家的,所以司天监陈家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怪我。说实话,我想过自己到底该姓陈还是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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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眼老汉脸上有了和缓笑意,少年于昨夜在数千修士面前力斩强敌,这就是答案。

    “我一向自负聪慧,没想到这种心结却被一个姓刘的赶车少年无意间解开。”陈无双笑着敲了敲桌面,又想起那个驾着马车从朔阳城一路把他送到岳阳城的刘小哥,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如愿当了卖胭脂刘掌柜的上门女婿,“姓陈姓花,都一样。老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立春会心一笑,拿筷子打了下大寒悬在铜锅外面的手腕,啪一声脆响,大寒吃痛缩回手,满脸幽怨,怎么着,你们讲故事的讲故事,听故事的听故事,自己不吃还不兴旁人多吃两口?愤愤挑了颗白皮糖蒜扔在嘴里,肉不够就只好蒜来凑,甜滋滋正好解腻。

    瞎眼老汉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口浓痰,含糊不清嗯了声,他听懂了陈无双的意思,姓陈姓花既然都一样,那么出手阻拦妖族是为公还是为私自然也就都一样。刚要开口说几句聊作附和的话,可紧接着陈无双说出来的却让他登时如鲠在喉。

    “我被黑铁山崖用毒的邪修妖妇追得走投无路时,在楚州河阳城遇上一个要跟我谈桩生意的穷酸书生,单老先生不知道,探花郎也好、镇国公也罢,我这人实际上是个生意人,那书生用一册孤本《春秋》跟我换了个进司天监任职的机会,他说,要给天下修士立个规矩,这话听着提气,到最后他能不能做得到暂且不提,真正让我心里震撼的,是他的另一句话,天下,是天下人的。那么,司天监就不该是大周李家的司天监,而该是天下人的司天监。老先生以为,然否?”

    老汉沉默,脖子上青筋时隐时现,立春已经暗暗提防,生怕他随时有掀翻桌子的冲动,良久,这个曾在边军中立下不小战功最终却只开了这么一间棺材铺子的老汉才神情松弛下来,答非所问道:“老朽听说,陛下有旨召公子回京,赐婚明妍公主?”

    陈无双笑得很轻松,耸肩摊手道:“是有这么一档子事,那道圣旨给我撕得粉碎。”

    气氛刚刚和缓几分的院子里再度笼上一层阴霾,老汉闻言重重一拍桌面,呵斥道:“荒唐!”要不是大寒眼疾手快拿一根筷子压住铜锅,好好一锅浓汤恐怕立时就得倾洒出去。

    立春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管陈无双做出来的事情是不是大逆不道,他毕竟都是老公爷钦点的现任观星楼主,即便单前辈的身份再特殊,也不该直言斥责,陈无双倒浑然不以为意,仍是笑着道:“读书人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不香不臭没什么味道,我想了很久,昨天夜里才在谷雨坟前想清楚,生而为人,有些东西该争还是要争一争,跟命争跟天争跟人争,老先生是想跟我争一争?”

    老汉顿时哑口无言,黄土眼看就要埋过脖颈的年纪,很多事情他仅有一只昏花的左眼就能看得清楚透彻,少年要争无可厚非,只是司天监这一千余年来鞠躬尽瘁效忠大周李氏的名声,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毁在陈无双手里,想要晓之以理地当头棒喝几句,恍然想起刚才少年的话,陈家二爷亲口说过,天下人都欠花家的,就算他不肯回京接任观星楼主

    ,镇国公府陈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会怪他,也就是说···

    老汉只觉遍体生寒,不敢再往下想,转头看向立春,却见后者慢悠悠自斟自饮,轻声道:“司天监所属,素来只认观星楼主,不认陛下和圣旨。”昨天被陈无双骂了一句笨蛋的大寒,也抬起头看着被锅里白气挡住面容的老汉,重重点头。

    陈无双仰头将碗中酒一口喝光,突然有了兴致,右手并指成剑朝桌上酒坛轻轻一挑,四境七品的雄浑真气分出一缕,随即就见酒坛里腾起一道澄澈剔透的酒线,向上逆流半尺而后拐出柔美曲线落在他面前酒碗里,哗啦啦流满一碗,少年松开指诀真气一散,酒线重新落回坛中,发出咚的一声空灵悦耳动静。

    “罢了···”老汉长长叹了口气,扶着桌面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突然单膝跪地朝陈无双行礼,“司天监玉龙卫原副统领单正康,见过镇国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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