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拿你舌头下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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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三爷不是头一回来骤雨庄,这座庄子的主人,也就是姓秦汉子口中那位在这一带方圆数百里名声不小的七品剑修,跟大漠马帮其实没有太深关系,却因为这座庄子跟马三爷扯上了渊源,或明或暗,每年里马三爷都要从大漠远道来这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这四百二十七幅图画不知已经看了多少遍,甚至这套剑法闭着眼睛都能一招不差地从头使到尾。

    但与人对敌时,马三爷从来没用过这套剑法里的招式,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默默无声的敬重。

    目不转睛盯着看了片刻,马三爷摇头微微苦笑,怎么老子这些年就没从图画里找到顿悟的机缘,难怪苏昆仑每回见面都要骂两声愚笨不可救药,空有在床上翻云覆雨、梅开三四五六七八度的一身力气,在机缘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上也只好望洋兴叹。

    知道顿悟这种经历自己再怎么使劲也是缘木求鱼,马三爷无奈之下,只好转而把心思用在揣摩陈无双的剑意上,闭上眼睛收敛灵识细细体味,发觉庄子里凝而不散的剑意很矛盾,似乎其中含着相互对立却又相辅相成的两种情绪。

    一剑既出势如破竹,气势浩大处,与苏慕仙三千里长空月明的坦荡很是相似。

    而于寂灭处又见生机蓬勃,气象恢弘时,则像是无边大漠中突兀生长出无数青翠草木,盎然绿意如春来惊蛰,其中有雨落有雪融,有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有吆吆鹿鸣食野之苹,甚至有婴儿呱呱坠地的嘹亮哭啼。

    忽然,弥漫在整座骤雨庄上的剑意如潮水退去般层层收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光景,全部收回那年轻修士的体内,霎时间万籁俱静,亘古黑夜只见一轮皓月当空。

    陈无双识海里所见的景象则更为殊异,犹如有人往一盆清水里滴落一点墨汁,丝丝缕缕渐渐晕开褪色,圆圈终于停下旋转,继而化作习以为常的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少年脸上有了欣喜笑意。

    如果将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剑道比作一副长长画卷,这一刻,四境七品的陈无双才总算在那张一尘不染的白纸上,落下不偏不倚的第一笔,心正则剑不斜。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陈无双身上只剩芳菲未尽的些许醉意,并无剑意。

    “看出点门道来没有?”

    马三爷登时一愣,他没有想到这古怪修士从顿悟中醒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以这种口气说出来,自大到把素未谋面的大漠马帮堂堂帮主看做是晚辈后学,心里不由有些恼怒,避而不答,冷笑着踏前几步积势,反问道:“四境七品?论资质,还算能入你家三爷法眼,就是不知道本事到底如何,别再是个绣花枕头。呸,绣花枕头还沾个好看,你这面具挑的晦气,可实在不怎么样。”

    一听此人自称为三爷,陈无双心里就起了波澜,转过身散出神识悄然打量,嘴上却阴阳怪气不甘示弱道:“要抻量抻量我的本事?凭你手里那柄娘们儿用的剑?”

    大漠马帮上千马贼都知道,自家这位帮主是个干柴脾气,除了对仙踪不定的苏昆仑敬若神明,几乎是稍微碰上点火星子就能瞬间成为燎原之势,马三爷生平最恨旁人说他的佩剑是娘们儿闺房里摆着好看的物件,听见这话立刻心头火起,要不是顾忌此人剑意与苏慕仙有些相似,早就悍然出手。

    八品境界的粗犷大汉面色不善,再度踏前两步,死死抑制住怒气,“我见过很多想不开的人,求死要么是上吊要么是自刎,都不愿意麻烦旁人,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倒还真是少见,幸好,你家三爷不嫌麻烦,成全了你就是。”

    要是凉州其他散修听到马三爷这句话,想必早就吓破了胆,可惜陈无双不光没有丝毫惧意,反倒觉得他这几句话有趣之极,短暂错愕之后哈哈大笑,摇头道:“什么人靠衣裳马靠鞍,都是他娘的屁话,我先赔个不是,不该因为你那柄娘们儿用的剑,就看轻了你,有口无心,勿怪勿怪。”

    他越是这么说,马三爷的脸色越是阴沉的厉害,冷哼一声抖手抽出佩剑,像是从头顶明月上引下来一道光芒,剑光幽幽,亮而不刺眼,“知道说错了话,就留下舌头来给三爷下酒。”

    陈无双虽然暗自猜测这八品修为的汉子极有可能就是大漠马帮的帮主马三,但此行一路掩藏形迹容不得任何差池,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凉州境内没有什么像样的修士门派,却自古至今多有散修世家,这些在司天监面前自然不值一提的小门小户都极为看重开枝散叶,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而自称为三爷的人,可不只从未谋面的马三。

    刚从顿悟之中清醒过来的少年隐约觉着摸到了晋升八品的那道门槛,或许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就是迈过去的契机所在,此时此境这位粗犷汉子来的正是时候,算是送上门来的磨刀石,而且恰好可以一石二鸟,从他所展露出来的功法手段试探其身份。

    想到这一点,陈无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嘴角就微微上扬,背着双手朝那手持长剑的汉子走近,二人相隔只有五尺距离,几乎马三爷一抬手就可以用剑刺穿他的咽喉,这才故意出言相激,轻佻道:“瞧清楚,我的舌头就在嘴里,平日都是给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吃,你要吃可不合适。便是昆仑苏慕仙来了,也不敢说如此大话,你算老几?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

    要是这戴着面具的王八蛋只是出言侮辱自己,马三爷还能压住脾气,看在都是江湖同道的份上,只割了他的舌头就作罢,但他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提及苏昆仑,这就委实是取死之道了。

    马三狞笑一声,浑身气息陡然大盛,醉意正好火上浇油,瞬息之间以八品境界盛大气势压制住整座骤雨庄,手中长剑嗡嗡颤抖出一团清冷光晕,“可惜,刚刚顿悟就要身赴黄泉,三爷再是爱才,也不能留你。”

    陈无双畅快一笑,仍然将空无一物的双手背在身后,纵身跃起,脚尖轻轻一点房顶,往骤雨庄外西边掠去,“这庄子上还有四百二十六幅剑法招式图画未看,毁了未免太过遗憾,老三,要想动手咱们可得换个地方。”

    这话正巧合了马三爷心思,真要是在庄子上动手,他总归有些投鼠忌器不能全力施为。

    骤雨庄之外几十里不见人烟,那才是杀人索命的好去处。

    “凭你有这份心,三爷破例给你个痛快死法!”

    剑光如月光,凉州半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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