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殿外血气,殿中骨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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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没有贸然出言催促,后面跟着的几位绛紫官袍就只好耐住性子,碎步跟在首辅杨公身后,经过供奉着太祖皇帝威严塑像的太庙,经过悬挂着那面日破云涛牌匾的保和殿,走在两面高墙耸立的路上,各怀心思。

    从杨之清的背影上,休想看出任何端倪。

    相较刚执掌兵部不久的卫成靖,同为官衔显赫正二品的户部尚书王宗厚就要含蓄低调许多,低着头尽量缩短步幅,目不斜视。

    “鹤卿,陛下近些日子龙体可还康泰?”

    太医令脚步微顿,稍作犹豫之后,可能是觉得杨之清这一问似有深意,也就没有避讳其余几位在场的同僚,沉着脸轻轻摇头,斟酌着用词答道:“每况愈下。若只是顽疾缠身,楚某尚有法子可施,可陛下龙体与大周国运休戚相关,便是南海段百草、白马禅寺空相神僧两者齐聚宫中,如今的情况也只能慨叹无力回天。”

    杨之清没来由想起日前陨落于北境的陈家老公爷,不知那位相交多年的挚友在垂死时,是不是也曾在城墙之外慨叹过一句无力回天,叹息一声,杨公低声道:“老夫听说,黑铁山崖跟漠北妖族都没有对辞世的镇国公爷无礼,司天监有人将他的遗体带回京都,按我朝礼制,该当国葬。”

    没有参政议事之权的太医令极守规矩,不肯接话,只默然附和一叹。

    首辅大人却没有点到即止的意思,步子比之前放得更慢了些,继续道:“江湖上越热闹,咱们这些朝堂为官的读书人就越不好过,司天监不好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陛下想来···也不好过,大周有多少年,没有这等多事之秋了?老夫记得上一次,还是陛下继位不久时,先师程公以雷霆手段整治纷乱党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历历在目。”

    那时候,大周才刚刚用上景祯这个年号。

    卫成靖轻声冷笑,大周眼下的局面,就算埋骨楚州拜相山的程公死而复生,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了,一座王朝的大厦将倾,根本就不是哪一个应运而生的人物可以力挽狂澜的,他早就听到不少有关于官场同僚的流言蜚语,各逞本事寻找退身之路,甚至据说沿海青州的巡抚大人,已经以钟爱垂钓野趣为借口,斥巨资买下一座悬于东海数百里外的小岛。

    楚鹤卿突然停住脚步,略带歉意地转过身看了眼首辅杨公鬓间越来越多的白发,散出自身神识笼住后面数名位高权重的穿紫贵人,压低声音道:“一个时辰之前,陛下接到一封加急锦帛密信。七月初四,司天监陈无双于凉州井水城南,一剑斩落逆贼谢逸尘首级。”

    杨之清双眉挑动,讶然盯着太医令脸上的神情,确信楚鹤卿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之后,呼吸由平稳到急促,然后复归平稳,唏嘘道:“此后百年,谁敢再说陈家幼麟浪得虚名?”

    执掌大周国库钱粮的户部尚书眼中亮光一闪而过,嘴角似有欣慰笑意。

    卫成靖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低下头悄然深深呼吸一口,陈无双此人,才是大周王朝千年未有的最大变数呵,平心而论,朝堂上各打算盘的衮衮诸公,都以为未曾承袭镇国公爵位的那个少年人,请旨远赴凶险凉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寻死路,不过是一个在江湖上有些不值钱虚名的四境剑修,在大势几乎已定的棋盘上,有心屠龙只怕也是志大才疏。

    杨之清面如古井之水,淡然伸手拍了拍楚鹤卿肩头,“走吧,别让陛下等得急了。”

    远远看见朝天殿的斗角屋檐,嗅到浓郁血腥味道的杨之清皱了皱眉,看来今日朝天殿上的应对也许会是暗藏杀机,做官做到朝堂穿紫的地步,谁都知道所谓的“刑不上大夫”不过是皇家用以表示敬重读书人的一块遮羞布,所以儒家还有另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景祯皇帝在位二十四年,有人被抄家革职,有人被流放千里,但极为看重士林口碑的天子从来没有明面上斩杀过任何一位臣子,所以清流中对他多有仁君之赞誉,可今日所见,显然让首辅杨公心内波澜涌动。

    以杨之清为首,众人鱼贯而入朝天殿。

    行礼赐座是应有之意,年迈体衰的首辅大人却破天荒谢绝皇恩,没有落座。

    景祯皇帝深深看了历来行事谨小慎微的杨之清一眼,将手里那揉作一团的锦帛递给平公公,杀人不染血的首领太监双手接过,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抻平褶皱,用内廷宦官稍显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将上面的内容读给众人听。

    饶是一日之内第二次听闻其上所述,殿中官职最低的萧静岚仍然难掩震撼神色。

    平公公很快就把那不足千字一一念完,随后将足以引发朝堂人人失色的锦帛放置于御案,退后几步站定,恢复先前双手拢袖、静若老僧参禅的模样。

    不等景祯皇帝出言发问,杨之清率先踏前半步,拱手垂头,“贺喜陛下!”

    瘦骨嶙峋的天子眼神犹如病虎,扫过在场的列位臣工,平静问道:“何喜之有?”

    杨之清坦然抬起头,眼角鱼尾细纹毕现,“司天监观星楼主不负陛下所望,斩杀逆贼谢逸尘,自然值得老臣贺喜,大周终有天佑。”

    “天佑···”景祯皇帝丝毫不掩饰笑意中的苦涩,“照杨卿的说法,陈无双当赏?”

    低着头恭谨垂手站立的王宗厚心下一动,自从前任首辅大学士程公谢世,景祯皇帝每称杨之清都是爱卿,以示圣意倚重,可刚才这一句问话,竟然减了一个字,只称杨卿。

    杨之清像是没注意到景祯皇帝的言外之意,沉吟点头道:“如此不世之功,自然当赏。只是太祖皇帝定下祖制,司天监历任观星楼主不得干政,加官之事无从论起,老臣以为,陈家老公爷既然已辞世,镇国公之爵位不可空悬过久。”

    景祯皇帝不置可否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打御案桌面。

    朝天殿外的血腥气味,毕竟压不弯这位文人表率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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