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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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料,不如往里添把火,让这父子俩的斗争再猛烈些。”

    让鞑靼自个儿窝里斗,两败俱伤最好。

    说完,陆清则顿了顿,抬头迎上卫鹤荣的视线:“卫首辅又有何高见?”

    卫鹤荣盯着他的那个笑容很古怪,半晌才悠悠回道:“卫某与陆大人同见。”

    宁倦也一直没开过口,听到陆清则说话,眼底才流露出丝满意的笑意:“太傅说得对。”

    其他人只想着趁这个机会,施恩给老可汗或者三王子某一方,以方便掌控——然而这个方法,早在老可汗那一代就宣告失败了。

    毕竟人心难控,又隔着千里之遥。

    陆清则告诉过他,乌力罕对大齐的勃勃野心不比老可汗的小。

    但是杀了乌力罕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了一个乌力罕,还会有下一个乌力罕。

    大齐在崇安帝手里过了一遭,在周边属国眼里,已然是块防守薄弱的肥肉,谁都能叨一口。

    只有国力强盛起来,震慑住这些外族,他们才能老实下来,不敢再肆意进犯。

    这场讨论就此终止。

    卫鹤荣随同其他人往外走去,头发间恍惚似有几丝花白。

    陆清则收回盯着卫鹤荣的视线,搁下茶盏,扭头望向宁倦:“等徐恕拿到账本,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卫府的家眷?”

    卫府的家眷,其实也就卫樵。

    卫鹤荣当年登科后,娶了阁老之女,据传夫妻俩关系并不好,毕竟当时的卫鹤荣再前途无限,在妻子的娘家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但卫夫人去后,卫鹤荣却未再续弦。

    所以卫鹤荣的家眷只有卫樵一人。

    徐恕的动作很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到账本了。

    届时卫鹤荣入狱,卫樵这个重病垂死的病患,若是断两天药……

    宁倦淡淡道:“看他的命吧。”

    陆清则点点头,不再多言。

    在徐恕送出账本之前,京城平静了半个月余。

    宁倦暂时不再出手,卫党也喘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不知道头顶的刀什么时候会再度落下。

    一场秋雨之后,京城更加寒瑟。

    卫府内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和闷闷的咳嗽声。

    徐恕端着药停在门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直到里面传来低微的声音:“是徐大夫吗?”

    徐恕撇撇嘴,推开门走进去,床上的少年骨瘦如柴,任谁看去都会知道,他已经熬不到这个新年了。

    都说医者仁心,徐恕自感自己没那么多仁心,但想想这个少年未来的下场,还是有些感叹。

    卫樵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眼睛仍旧是清明的,哑声道:“徐大夫比平日来晚了两刻钟。”

    徐恕心里冷不丁一跳,疑心自己露出了破绽,坦然回望过去:“不小心煎坏了药罢了,你今日感觉如何?”

    卫樵勉强笑了笑:“今日感觉还成,好歹能醒着与你说两句话。”

    说着,他低头习以为常地喝下那碗药后,又开口说:“我听说徐大夫最近总是失神熬坏药,不如往后让其他人来负责煎药吧,不必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忧心太多。”

    徐恕一时不太清楚卫樵是猜出了点什么,还是单纯的关心他。

    若是往常,他必然要争一争,否则消息就不好借着倒掉的药材递出去了。

    但以后都不用了。

    他点点头:“也是。”

    卫樵的生命已经快走了终点,说了会儿话,就已经接近半昏,喃喃问:“我爹今日回来了吗?他的生辰快到了,趁我还醒着……”

    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又半昏半睡了过去。

    徐恕眼神复杂。

    你爹大概是暂时回不来了。

    九月初,从卫府秘密递出的账本送到了宁倦的案头上。

    与此同时,再次被提出来三司会审的潘敬民又又又翻供了,直言自己受内阁首辅卫鹤荣驱使,震得向志明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当日,扎根文渊阁的卫鹤荣难得回了趟吏部。

    陆清则已经收到了消息,见到卫鹤荣来了吏部,稍稍一怔,眼神示意人去报信,旋即亲手给卫鹤荣倒了杯茶:“还不到吏部向卫大人提交报告的时候,卫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卫鹤荣颇为感慨地环视一圈变得陌生了些的吏部官署,施施然坐下:“只是忽然想起,卫某似乎还没有与陆大人坐在一起用过茶。”

    陆清则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随意揉了揉手腕,没有吭声。

    只要卫鹤荣有任何危险举动,腕间袖箭的机括随时待发。

    卫鹤荣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神色自然地饮了口茶:“嗯?好茶,似乎不是吏部官署常备的烂茶饼。”

    陆清则赞同道:“吏部官署里的茶有股霉味儿,还没江右一个知府官署里的好。这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卫大人喜欢的话,就多喝些。”

    卫鹤荣还真又多喝了两口,状似闲聊般道:“我还以为,至少要到年底,陛下才能清算到卫某头上,没想到这么快,陆大人能给卫某解解惑吗?”

    陆清则哑然一瞬:“火烧眉毛时,卫大人还如此镇定,当真叫人佩服。”

    “时也命也。”官署外已经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卫鹤荣巍然不动,“早就料到的结局,早些到和晚些到的区别罢了。”

    陆清则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徐大夫是个很有医德之人,当有好好诊治过卫公子,不会故意倦怠。”

    卫鹤荣咂摸着陆清则这句话,瞬间就想通了前后。

    原来如此。

    他感叹般道:“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陛下的狠都超乎卫某的想象啊。”

    锦衣卫已经挎着刀冲进了官署内,见到陆清则和卫鹤荣相对而坐时,一时有点惊疑不定,不敢动作。

    陆清则淡淡道:“江右一遭,死了数万百姓,陛下哪有卫大人狠呢。”

    外面的太阳还未落下山,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落到眼睛里,有点晃眼。

    江右的事无可辩驳,没什么好说的,博弈之下的牺牲罢了,卫鹤荣眯缝着眼,眼底带了丝忆往昔的怀念:“当年卫某带人剿灭阉党,也算是救了陆大人一命。”

    陆清则顿了顿,点头:“是。”

    “史大将军记恩,回京之后没有出手,你与大将军走得近,他看得上的人,想必也同他一般品性。”

    “卫首辅就别往陆某脸上贴金了,”陆清则猜到他想说什么,他先前就试探过宁倦的态度了,断然道,“有些事我也做不到。”

    “陛下无需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卫鹤荣自顾自说起来,平静的态度不像在提自己的儿子,“樵儿活不长了,京郊的云峰寺会很适合他。”

    卫鹤荣想说的果然是这个,陆清则摇头:“我说不动陛下。”

    卫鹤荣盘踞已久,曾经宁倦不得不在他面前装乖卖弱,对于宁倦而言,那是极度的屈辱,怎么可能会放过卫樵。

    卫鹤荣否认了陆清则的说法:“那可不一定,相信只要陆大人肯开口,陛下为了让你开心,就不会不应。”

    陆清则缩在袖中的手指骤然一紧,抿着唇没有接话。

    周围都是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卫鹤荣却谈笑自若,见陆清则难得流露出的反应,笑意里多了一分笃定:“想必在这方面,我也于你有恩。”

    “……”陆清则的神色有些冷,“我会考虑一下。”

    那就是答应了。

    卫鹤荣将杯中的茶饮尽,盯着那只成色极好的青釉茶盏,眯着眼道:“除此之外,卫某还有一事相求。”

    陆清则并不喜欢卫鹤荣这个人,但见他这般气度,又不免高看几分。

    看在卫鹤荣并未向外宣扬什么的份上,最终他还是开了口:“你说。”

    “陆大人当真与卫某从前很像。”

    卫鹤荣将茶盏稳稳地放回桌上,感怀一句后,吐出了自己的请求:“望卫某身死之后,能与发妻同葬。”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愿望,陆清则不免稍怔:“这个简单,卫大人还有什么话吗?”

    这大概是卫鹤荣最后能与他说的几句话了。

    他就不想让他帮忙带几句话给卫樵吗?

    卫鹤荣忽然站起来,低俯下身,靠近了陆清则。

    附近锦衣卫一阵紧张,就想冲过来阻止。

    陆清则抬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动手,冷静地看着卫鹤荣靠近,在自己耳边低不可闻地说了声:“陛下对自己都那么狠,对别人自然会更狠。”

    “当年阉党除灭后,又有了卫党。”

    “皇家恩情薄弱,陆大人,小心别成了下一个卫鹤荣。”

    陆清则静默片刻,揖了揖手:“卫大人,告辞。”

    卫鹤荣站直身,坦然地任由锦衣卫冲上来,将他钳制住按走。

    直到风风火火的锦衣卫带着卫鹤荣走了,吏部还是鸦雀无声的,每个人都缩着脑袋,当自己不存在。

    外头又飘起阵秋雨,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真变天了。

    陆清则思索着卫鹤荣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自个儿撑起伞,拿起进宫的牙牌,走向宫城。

    秋雨细密密的,风一吹就斜过来,撑着伞也不是很有用,慢吞吞走到南书房时,陆清则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宁倦正在和郑垚说话,见到他一身寒气地走进来,脸色顿时就变了,快步过来,脱下袍子将他整个人一罩:“长顺,让厨房送姜汤来!”

    长顺赶紧跑出去叫姜汤。

    宁倦把陆清则整个人都包起来了,脸色不善:“老师要进宫,差人坐马车进来就是,当心又生病了!”

    陆清则当没听到,往郑垚那边瞟了眼,正好和偷偷望过来的郑垚对上,朝他笑了一下,看郑垚挠着头,也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猜到郑垚是来报告什么的了。

    他从容地坐下,淡定道:“不妨事,陛下和郑指挥使聊完了吗?”

    郑垚才一五一十地向宁倦复述完陆清则和卫鹤荣的那场谈话,心里发虚,闻声腾一下窜起来:“聊完了聊完了,陛下,臣先去处理后续事宜了!”

    说完就跑。

    厨房的姜汤也送上来了。

    陆清则喝了口辛辣的姜汤,眉尖蹙了蹙,不是很喜欢这个刺激的味道,但喝下后的确有效,浑身热腾了起来,驱散了寒意。

    他撩起眼皮:“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宁倦脸上的笑意一滞,语气淡漠下来:“卫樵既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

    陆清则摘下脸上冰凉凉的面具,脸色浮着些许受凉后的苍白:“陛下从前和卫鹤荣感同身受,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宁倦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语气不由得软下来:“老师,这不是一回事。”

    “卫鹤荣也算救过我一命,”陆清则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没有他,我恐怕也醒不过来。”

    宁倦蹙着眉,良久,还是妥协让步了:“依老师的,我会派人将卫樵送去云峰寺内看管。”

    左右也是个将死之人,犯不着因着他,和陆清则起什么争执。

    听到宁倦松口,陆清则也没有很高兴,垂着眼睫,又啜了口姜汤。

    宁倦看他脸色又慢慢恢复了点气色,想到很快便能独占心爱的老师,心里雀跃起来,坐下来笑着问:“对了,卫鹤荣最后和老师说了什么?”

    陆清则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想再喝这辛辣的玩意儿了,将姜汤搁下来,道:“我要是说,他其实没说话,陛下信不信?”

    分明知道锦衣卫会如实上报他们的每句对话,却只是靠近不说话,装作耳语的样子,让人解释不清,临死前也不忘离间一番。

    这倒也很符合卫鹤荣以往的行事作风。

    宁倦虽然犹有一丝狐疑,不过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相信老师。”

    陆清则毫不心虚地抄起旁边的茶,漱了漱口。

    他可没说谎,是宁倦自个儿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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